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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开复:改变创新的土壤

2013年03月06日 16:24 本文来源于 财新网 订阅《新世纪》《中国改革》|注册财新网
   要关注大数据、移动互联网进入农村包围城市时期、企业级应用市场

  创新和创业是李开复最喜欢讨论的话题。还在担任微软中国研究院院长和谷歌中国区总裁的时候,他就乐于和大学生讨论创新与成长的话题,书信和演讲曾影响了一代大学生。

  2009年,李开复离开谷歌,以48岁高龄创业,成立创新工场。自己成为创业者的同时,也搭建一个种子平台,帮助更多创业者去实现梦想。

  三年来,创新工场接触了约5000个创业项目,最终投资了50余家创业公司。据创新工场联合创始人王肇辉介绍,已有18个项目获得A轮融资,一个项目获得B轮融资。李开复身兼创业者和投资人的双重身份,更是互联网产业的观察者和实践者。三年的创业经历和网上论战的经历将他的心态打磨得更平,连坐的姿势都变得更随意。他说,“创业,就要放得下面子。”

  在李开复看来,创新受阻,问题主要出在教育的理念和体制上。至于各部门近年来掌握的各类扶持中小企业创新基金,李开复认为,要让这些基金更好地发挥效力,政府要将资金的分配交给专业投资机构去做。不过,一向温和的他并不支持激进的变革,他说,台湾地区曾经尝试过全部移植美国的教材,却因为整个教育体系和教师的训练跟不上,变成邯郸学步。“要慢慢来。中国很难实现颠覆性的创新,但可以实现跨领域的创新,商业模式的创新,同样有很大价值。”

  财新记者:如何理解创新?

  李开复:如果把创新定义为突破式创新,如诺贝尔奖、乔布斯,我们的创新是远远不够的。这一类创新是基于环境、土壤、氛围的事情。要改变目前的土壤,还需要更长的耐心,不能希望在5年、10年内就很快出来。

  如果将创新理解为贴近、理解和预测用户的需求,通过已有的技术和新技术,用迭代式的方式打造出来,满足用户需求。这同样也是有价值的创新。这一类创新包括商业模式的创新、技术在跨领域的使用、多领域的整合等等,未来会越来越多,也能产生很大的价值。

  财新记者:创新的土壤,包含哪些东西?

  李开复:最重要的是教育。创新需要突破性的思维。中国现在的教育体制里太多背诵和应试,压抑了孩子的好奇心、批判性思维和创造力。在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时候,就不知道怎么应用。相比较而言,美国的教育更鼓励孩子的个性与天赋,容忍孩子的短板,让人追随自己的心,天性没有被扼杀。在一种鼓励探索、支持兴趣、重视实践的教育环境下,创新并不难。美国还有全球最著名的研究院和高校,真正想做创新的人,特别是突破性创新的人,会觉得美国的土壤是最肥沃的。所以,突破性创新的人才都被美国吸引走了,这是美国最大的竞争力,恰恰也是中国最缺乏的竞争力。

  教育体制需要改革。但是,我不赞成短时间内的巨大改革。改得太大太快的话,反而会导致现有的系统瘫痪,尤其是老师很难适应。台湾曾尝试这样的改革,一下把美国的课本全部照搬过来,但老师还不会教。台湾的学生反而丢掉了原有的东西。大陆的高校扩招,也是同样的问题,一下子大规模扩招,老师的数量都难以跟上。中国的教育改革要有长期规划。比如,在保持教育出全面、勤奋、基础扎实的学生的前提下,每年拿出5%的比例来进行创新思维教育。允许有5%的名额来鼓励那些有特长的孩子。每年改5%,这样慢慢来。

  财新记者:除了教育,还有哪些是创新土壤必须的要素?

  李开复:还包括鼓励失败、容忍失败的理念和氛围。相信从失败中学习。面子要放得下来。太在乎面子,就会隐藏失败,就无法从中学习。此外,创新和创业,还要有长远眼光,不能短视。这需要整个社会评价体系的改变,不以成败论英雄。

  财新记者:中国的恶性竞争环境,如抄袭创意、版权得不到足够保护等,是否也遏制了中国的创新?

  李开复:在美国,并不是版权专利让大公司比较少抄袭,更多的是尊严感,以及整个社会对创新的认可,导致了自律。在硅谷如果做一个和别人类似的东西,会很难拿到投资,也很难被认可。如果大公司抄袭小公司,更会被骂得很严重,最后变成品牌的损失。所以,大公司要抄袭,就需要权衡商业的利益和品牌的损失。谷歌的做法是,看到别人的创意好,就出高价早点买下来,既表示对创意的尊敬,也获得创新的人才。谷歌平均一周收购一家创业公司。这对整个市场的创新氛围也是有帮助的,创新成果能够迅速兑现。现在,中国的大公司也越来越愿意采取收购的方式。

  财新记者:创立创新工场以来,你每年都能接触到大量的创业者。现在中国的创新氛围和创业环境是否变得更糟糕?

  李开复:相反,我认为比以往好了一些。现在愿意投资创业的资金还是挺多的,越来越多的天使基金出现,大家抢早期项目。在互联网领域,政府的监管和干预在增加,但还可以,创业的机会很多。这些对创业者来说,都是好事。

  作为创业者,重要的是比大公司先看到机会,比大公司走得早,并避开它们的必经之路。比大公司早看半年到一年,有足够的专注和执行力,当大公司来竞争的时候,能继续走在前面,这都是活下来的关键。如果大家都已经做了,那么你就要看下一个机会,寻找下一个浪潮。

  财新记者:中国的企业,是否更不愿在创新和研发上冒险?

  李开复:我觉得不能太苛求中国企业在研发和创新上的冒险和投入。企业,特别是上市公司,对投资人有一定责任,研发投资的比例不能太夸张。企业在落后的时候,低研发,多学习模仿,慢慢做大之后,再投入推进创新,这是很自然的过程。这方面华为就是很好的例子。

  财新记者:大企业与中小企业,谁的创新能力更强?谁是创新的主力?

  李开复:实现突破性创新的一定是小公司。大公司更多会去维护已有的利益和框架,不愿意放弃和打破,就变成了包袱。在大公司里,任何创新都会被拿来和已有的产品或业务做比较,在给大树施肥与重新种一棵树之间,通常都会选择前者。而小公司,特别是创业型公司,不会在乎这些,先做了再说,最后反而有可能长出一棵更大的果树。

  在大公司,你做一个创新的项目,肯定会有人来砍掉或者合并你。大公司的公司政治就是如此,人都是靠KPI活着的,KPI是什么,就围绕什么做。所以,总体上讲,大公司做突破性创新很难。

  大公司做创新,一定要公司的老大有魄力,还需要一点运气。让一个团队单独低调地运营,盯住那些要砍你项目或合并你项目的压力,最终做出来。微软的Xbox项目既是如此,乔布斯也经常拿一些小团队,开发独立于公司体系的产品。腾讯的微信项目也大体如此。或者采用思科的模式,鼓励员工出去创业,一旦有项目做得好,思科再买回来。

  财新记者:最近几年,中国政府也出台很多措施鼓励创新,比如推出创业板、科技创新基金以及针对创新的各种补贴。但大家仍然对创新现状不满意。问题出在哪里?您有何建议?

  李开复:政府的措施有一些作用,但是可以做得更好。比如,把更多经费放到行业专家手中,或者交给专业的投资机构去做,而不是由政府来分配这些经费。任何政府都很难判断哪个科研项目更创新或者哪个公司更可能成功。

  在经费使用上,要把支持后期的,全部转移到前期来。后期的投资应是完全市场化的,不需要任何政府补助。另外,经费申请上,要给中小企业更多机会,而不要全部都将经费补贴给大企业。

  更为重要的是高校与科研机构的改革。美国“二战”后将国有科研机构分拆至各高校,最终在科技、军事、能源等领域的研究更加高效。中国也应该这么做。另外,中国的高校应该逐步改革,保留少数的研究型大学,其余的把教学做好,与市场需求对接,做好技术转移与产学研结合,培养创新的土壤。

  财新记者:为什么中国互联网行业的创新能力和创业者数量强于其他行业?

  李开复:对于创新和创业而言,互联网行业有几个好处。第一是监管较松,相对更加市场化,政府管制没有那么多,也不会动了哪个国有企业的奶酪。第二个好处,中国互联网行业的发展虽然慢于国外,但是慢得不多,创业有很多参考对象。第三,这是一个低成本高回报的行业,三五个人花几十万,就可以验证一个创意行不行。如果行,做好了一个公司,市值可以特别高,不低于新能源、汽车等行业。另外,互联网创业还可以“见坏就收”,做了一年还什么都没有,就可以关闭或换个方向。如果是能源、汽车等行业,就不太可能轻易转型,因为前期的花费太大。

  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,比如互联网行业更适合年轻人创业,中国的市场足够大,也放大了创新的价值。风险投资进入中国较早,资本与财富催生了互联网行业的创业热情和梦想。

  财新记者:现在在互联网领域,创业者的新机会有哪些?

  李开复:如果你能看到下一个趋势,愿意下一个大的赌注,你就能有机会做出一个10亿美元级别的公司。看到别人没有看到的机会,敢做大家认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,这是最有前瞻性,也是最有挑战性的事情,如果赌对了,就会最有生命力。

  在中国互联网行业,还有机会再出一到两个腾讯或两到三个百度。但一定不会在腾讯、百度原来的领域,而是新的领域。如果创业者能够抓住涌入移动互联网的新用户,解决他们的需求或者在某一个新技术上有很好的突破,都有机会。但我觉得,这个机会不会在PC端出现,而是移动端的手机、平板,或者是电视。

  财新记者:目前你关注哪些互联网公司?看好哪些趋势?

  李开复:第一个是大数据。所谓大数据,就是挖掘、整理、分析已有的数据,帮着做重要的商业判断,或者发掘新的重要方向。比如,帮助银行分析哪些人可能不会还款,或者帮助超市分析尿片应该放在啤酒的旁边还是奶粉的旁边。这将是一个巨大的机会,就像前两年大家都说云计算一样。目前在中国还没有看到几个大数据公司。大公司一定要思考怎么利用已有的大数据。创业公司也可以做数据分析工具卖给大公司,帮助他们从数据中找到智慧。大数据的存储、分析、判断和挖掘,都存在巨大的机会。同时,这也是门槛很高的创业。

  第二个是移动互联网的新变化。前两年是针对5000万到7000万的高端用户,现在移动互联网用户超过2亿,明年底可能达到5亿,对这些疯狂涌入移动互联网的人群,他们的行为习惯非常值得研究。移动互联网的第一批应用基本是从PC移植的工具型应用,搜索、浏览器、微博、微信等,现在的用户群与两年前不一样了,有越来越多的学生、蓝领、各种年龄段的,可能他们的手机价格更低,更在乎流量费用,他们的需求是什么?谁能抓住这个主流人群的心,很可能威胁到此前的巨鳄公司。过去百度打败谷歌、淘宝打败ebay的农村包围城市的策略,还会奏效。这将是重要的投资方向。

  第三个是企业级应用市场。中国的企业级市场还没有起来,但潜力是在的。这种情况会在哪些领域、哪些行业率先发生,现在还是问号。但这是一个毫无疑问的趋势。当然,过去的20年里,这个方向上也是一路的“尸体”,不敢说近期就能爆发。但作为投资人和创业者,一定要关注,太早做,可能会成为先烈,一旦市场爆发了再追进去,可能就没有机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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