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能否搭上第三次工业革命早班车

　　【财新网】（记者 陈沁）每一幢房子都能发电，都链接在一张全球能源网络中，国家甚至大洲之间实现能源共享，处于黑夜的国家可将富余的能源通过网络传输到处于白昼的国家；轻点鼠标，用3D打印机打印一把牙刷、一只杯子，甚至一辆车……在经济学家里夫金（Jeremy Rifkin）的眼中，这不是天方夜谭，而是第三次工业革命即将为人类生活带来的改变，在未来数十年间或将实现。

　　英国《经济学人》杂志2012年4月封面曾刊文指出，第三次工业革命已经来临。作为“第三次工业革命”这一概念的创始者，里夫金认为，第三次工业革命的基础是互联网技术和可再生能源相结合，分散经营方式将取代传统的集中式的经营活动，传统的等级化经济和政治权力将让位于以节点为单位的扁平化权力。

　　他在新书《第三次工业革命》中指出，第三次工业革命包括五大支柱：向可再生能源转型；将每一大洲的建筑转化为微型发电厂，以便就地收集可再生能源；在每一栋建筑物以及基础设施中使用氢和其他存储技术，以存储间歇式能源；利用互联网技术将每一大洲的电力网转化为能源共享网络，成千上万的建筑物能够就地生产少量能源，这些能源多余的部分既可以被电网回收，也可以被各大洲通过联网共享；将运输工具转向插电式以及燃料电池动力车，所需要电力可以通过洲与洲之间共享的电网平台来买卖。

　　这些看似颇具科幻意味的描述正在欧洲逐步变为现实。2007年，里夫金创立的“第三次工业革命”概念获欧洲议会认同，相应计划已在欧盟委员会多个部门及27个成员国中开始实施，目标之一是到2020年，欧洲所需电力的20%将由可再生能源提供，到2030年这一数字将达30%。

　　第三次工业革命将催生怎样的新经济模式，对制造业影响如何，挑战何在，中国离第三次工业革命有多远？围绕这些问题，财新记者专访了经济学家、美国华盛顿经济趋势基金会主席、畅销书作者里夫金。

　　新革命 新模式

　　财新：制造业的变革是工业革命的重中之重。始于18世纪末期的第一次工业革命实现了从手工到机器的转变，20世纪初的第二次工业革命推动了大规模制造的出现，第三次工业革命将对制造业产生怎样的影响？

　　里夫金：第三次工业革命将彻底改变人类的生产方式。第一次和第二次工业革命创造出大量的工厂和集中化的生产方式。第三次工业革命利用信息技术将实现分散化的生产方式，比如，每栋建筑都可以利用自己产生的能源生产，供求双方可以通过互联网来沟通想法，实现交易，节约成本。这就意味着，制造业将实现扁平化。过去的工业生产模式是垂直型的——集中化地建厂、生产、推介、运输。而在第三次工业革命中，每个人都可以成为生产者，拥有自己的公司，而实现这一过程的关键是3D打印技术。

　　传统制造业是在做减法，对原材料剪裁、加工，然后拼接。3D打印技术实现了制造业的数字化：在电脑上完成设计，通过叠加连续的材料层，制造出固体物品，所需要的原材料和能源仅为传统生产方式的十分之一。这种技术一旦普及，人人都可以成为生产者，大幅减少资源和能源的浪费，为未来制造业带来革命性变化。

　　财新：前两次工业革命都使人类更加富有，推动了城市化进程。第三次工业革命将催生怎样的新经济模式？

　　里夫金：第三次工业革命通过互联网与新能源相结合，使人人都能制造信息、发布新闻、提供能源，以五大支柱为基础，催生新的经济模式，即能源互联网经济。

　　能源互联网的核心是分享能源，以支撑全球经济发展。正如互联网实现了全球信息共享一样，在能源互联网上，每一个微型电站生产的多余能源都可以跨洲出售和传输。德国已将开始建设这样的能源互联网。

　　我们必须重新认识共享这一概念。美国的一些音乐公司起初认为互联网音乐共享是一个玩笑，结果，许多音乐公司倒闭了；不少传统纸媒也曾不愿在互联网上共享内容，瞧不起博客，现在要么倒闭，要么不得不开通博客，与新媒体竞争。互联网能源共享也将是如此。

　　从结构上看，共享和经济民主构建了扁平而非垂直的模式，中小规模企业作为一个个能源互联网的节点，可以与集权化的全球大公司竞争。

　　中国机遇

　　财新：中国错过了第一次工业革命，能否直接跨越式进入第三次工业革命？有没有什么“后发优势”？

　　里夫金：中国确实错过了第一次工业革命，不幸的是，中国是在过去20年间第二次工业革命达到顶峰时才加入。现在，如果中国想在新世纪扮演领军角色，就需要加快发展速度，以适应即将来临的第三次工业革命。

　　中国一些城市，比如上海，看起来很现代，但实际上仍在经历第二次工业革命，对于第三次工业革命只是略有涉及，这种光鲜仅仅是经过“化妆”后的表面现象。如果单纯依靠化石能源、核能，以及集中供电等技术，就不是处在第三次工业革命中。

　　现在的关键是把资金投向何方。我们不希望第二次工业革命土崩瓦解，但是，中国需要考虑的问题是20多年后的发展情况，是想依赖于已经日薄西山、价格高昂的核能或者传统化石能源、集中供电技术，还是想以能源互联网为代表的朝阳产业为主，创造大量就业机会？应该尽快做出回答。

　　对于包括中国在内的许多国家而言，面对第三次工业革命，最大的挑战是观念上的彻底转变。中国人口众多，经济快速发展，渴望创新。如果能够最大限度地利用人才和资源，在21世纪上半叶开展第三次工业革命，建立可持续发展社会，中国或将成为第三次工业革命的领军国家。其他值得关注的还包括印度、日本、韩国等亚洲国家。

　　财新：在你看来，中国处于第三次工业革命的什么阶段？应当如何去做？

　　里夫金：中国目前仍在探索阶段，正在尝试各种可利用的能源，但路径并不清晰。中国已开始大量、快速地建立五大支柱，可并没有把它们联系起来。在把它们联系在一起前，它们无法充分发挥作用。中国需要做的是开始以五大支柱为基础，构建一个完整体系。

　　我想强调的是，五大支柱仅仅是组成部分，只有五部分协同合作，才能树立一个新经济的范例，改变整个世界。在这一点上，中国可以将美国作为前车之鉴。

　　在第二次工业革命中，汽车、高速公路、输油管道等其实是一个体系，必须同时存在。奥巴马上台后，希望推动绿色能源，但将数百万美国纳税人的钱花在了一个个孤立的项目上，比如资助某一州的太阳能企业，帮扶另一个州的电站，但是，这些项目并没有连在一起，因而很难充分发挥协同作用。

　　财新：如何在第二次和第三次工业革命之间实现过渡？

　　里夫金：不能让第二次工业革命土崩瓦解，我们要做的是在未来30年实现向第三次工业革命的转变。关键是把握时机，快速推进，为第三次工业革命打下基础，不能一味沉浸在第二次工业革命中，单纯依赖第二次工业革命的能源与技术不可持续。我们已处在第二次工业革命和石油世纪的最后阶段，现实将迫使人类迅速过渡到一个全新的能源体制和工业模式。

　　欧洲出路

　　财新：你所描述的蓝图很美好，实现这种愿景却并非易事。你在书中提到欧洲将成为第三次工业革命的实验室，但是，欧洲目前已经深陷债务危机，而变革需要成本，如何取得平衡？

　　里夫金：欧债危机不是个例，是全球危机，欧洲、美国、中国都陷在这场危机中。世界已经达到了化石能源利用的顶峰，石油生产量峰值在2006年就已经达到，人均石油峰值在1979年工业革命高峰期就已出现。世界经济真正的地震发生在2008年7月石油价格暴涨之时，此后的金融危机只是余震。因为在全球经济体系下，任何商业活动都与石油和化石能源息息相关，油价高企使全球商品和服务价格攀升，世界范围的购买力急速下降，经济骤然减速。

　　在世界经济放缓的大背景下，一味紧缩并不能解决问题，关键还在增长。欧洲一些国家债台高筑，债务占国内生产总值（GDP）比重过高，的确需要执行紧缩政策，防止债务危机进一步恶化，但紧缩需遵循三条原则：不能损害欧洲一体化的目标；不能损害欧洲社会市场模式；不能削弱欧洲可持续的经济增长力。

　　紧缩的最终目的还是增长，不能因为一再紧缩而伤害了经济。德国总理默克尔刚上台时，我在柏林时就曾问过她，在能源经济时代，如何发展德国的经济，促进欧洲乃至全球的经济增长？

　　2007年5月，欧洲议会发布了一份正式书面声明，宣布把第三次工业革命作为长远的经济规划以及欧盟发展的路线图。目前，欧洲委员会诸多机构及成员国正在执行第三次工业革命路线图。欧洲需要福利改革、劳工改革、市场改革等，但基于第二次工业革命思路的改革对未来的欧洲经济意义不大。欧洲需要新框架、新战略、新的经济发动机。第三次工业革命提供了这样一种可能。